“那倒是不用!”快手看了看這個不同尋常的小童,“不想你有孝在身,倒是有些不巧了!”
這快手口里說話,眼珠子卻在打量這座老屋的虛實(shí),他也不將手里的朱票給人,而是繞過李步蟾,往屋里走來。
他身長腳快,在堂屋瞄了一眼,眼見著便要進(jìn)左側(cè)客堂,又伸長脖子往里瞧。
李步蟾眼神一冷,快走幾步,攔在快手前頭,看著他手上的朱票,“步蟾守孝在家,寢苫枕塊,到底是何事勞煩頭翁前來傳喚?”
“既然到了縣尊案頭了,自然是有事的。”
見李步蟾毫不發(fā)怵,快手呵呵一笑,將朱票遞了過去,卻又將身子一偏,走進(jìn)了灶房。
灶房中正在燃火,柴薪“噼啪”作響,縷縷青煙從鐵鍋上升起,將梁上懸掛的幾片臘肉和一排臘魚熏得烏黑,青煙中攜帶的溫度偶爾帶下幾滴油脂,落入火中,“嗤啦”一下又爆出明亮的火花。
那個叫桂枝的女童坐在灶前,兩條腿盤著一個擂缽,手里握著一根鵝蛋粗細(xì)的棗木棍,木棍呈深褐色,一頭已經(jīng)擂成了半球形,顯見得已經(jīng)用了很多個年頭了。
擂棍牽動著桂枝的肩膀,她一下一下地擂著缽,缽里的東西很雜,有花生有豆子有芝麻有生姜,還有明前新茶。
她的年紀(jì)太小,成人很輕易就能使用的擂缽,她卻必須雙手雙腳全部用上才能勉強(qiáng)對付,每擂上圈,她就要稍歇換手。
聽到門口的響動,桂枝放下擂缽,騰地站了起來,往前走了幾步,瞪著快手,細(xì)細(xì)小小的手中緊緊地握著擂棍。
被桂枝迎面擋著,快手倒是停住了,站在門口,看看梁上的臘魚臘肉,又看看屋角的米倉,米倉墩墩實(shí)實(shí)的,用一把大鎖扣住,顯然倉廩充實(shí)。
快手“嘿嘿”干笑一聲,“果然是圣明天子在位,饒是失怙小童,亦是衣食豐足,不錯不錯!”
“家祖曾是縣中典史,家父是正德十二年的廩生,自然遺了幾畝薄田,以供衣食?!?/p>
李步蟾從后頭趕過來,將桂枝擋在身后,回頭讓她取下來一條臘魚,“頭翁此來勞累,無以為謝,區(qū)區(qū)粗鄙之物,不成敬意?!?/p>
典史?廩生?
快手臉上的輕佻弱了幾分,心里計(jì)較著將臘魚接了過來,“好說好說?!?/p>
他口里好說,腳下卻像被鐵汁澆鑄一般,分毫不動。
李步蟾瞧了他一眼,又讓桂枝取下來一條臘肉,語氣清淡,“縣城依洢水成城,吃魚自是膩了,這條臘肉熏得還成,不成敬意,還請笑納。”
快手又伸手接過,仰頭打了一個哈哈,腳下依舊不動,“笑納笑納?!?/p>
看快手八風(fēng)不動的模樣,李步蟾對桂枝搖搖頭,拱了拱手,語氣冷了下來,“今日頭翁為步蟾之事而來,殷勤備至,怪步蟾年幼不識禮數(shù),忘了請教頭翁的高姓大名?!?/p>
“呦呵,怎么個意思?”
快手眼色一厲,魚肉在他的手中甩來甩去,“我風(fēng)塵仆仆趕來傳信,莫非還吃不得你一塊臘肉,一條臘魚?”
李步蟾“啪”地一甩衣袖,手中書卷往快手眼前一揚(yáng),也是高聲道,“《禮》中有云,“良冶之子必學(xué)為裘,良弓之子必學(xué)為箕?!?/p>
他頓了一頓,盯著快手的眼睛,一字一句吐氣開聲,“我家藏墳索,修典籍,今日你敢上門欺我年幼,安知他日我李步蟾不能克紹箕裘?”